浮山,高不一里,廣袤不三四里,自山外望之,若無奇,然入得山中,巖巖壑壑,各有幽奇。
清水塘,浮山風(fēng)景區(qū)內(nèi)有名的十二池之一,古名“明鏡池”。其僻靜清幽,無與倫比。可惜“養(yǎng)在深閨人未識。”歷代游記幾無點墨,至今也游人罕至。
清水塘處浮山中學(xué)校園之東,相距不過300米。游人沿浮中東圍墻上山,塘為村舍叢林遮掩,難睹玉容。待上得首楞巖,俯覽九曲澗時,才見澗口一畝方塘,澄碧如鏡,亮人眼目。然遠(yuǎn)遠(yuǎn)觀之,你又會覺不出有甚特異,不過是良田青山密林環(huán)抱中的清塘而已。非久居浮山,身臨其境,皆不能得其佳妙。
清水之面九千八百多平米,四季澄碧如玉,終年不涸。旱灌農(nóng)田,澇不盈漫;冬水微溫,夏水清潤,飲浣游四時皆宜;水面無浮藻漂萍,水底有銀魚戲石;碧頃無礙,波光粼粼。偶或,有學(xué)子于晨光誦讀,有師生在薄暮徘徊,一派自在悠然的境界。
“問渠哪得清如許,為有源頭活水來。”清水之清,源自山,出于林;源自巖,出于泉;源自仙,出于心。心清,源清,流亦清也。
據(jù)《浮山志》載,清水塘之西,迥龍峰頂,原有一亭,名“泛槎亭”,相傳為河?xùn)|石溪小鎮(zhèn)束秀才所建。秀才酷愛浮山,常常游輒忘返。嘉祐三年八月十五,秀才隨興游至玉兔東升,才想起歸路。下迥龍峰,至九曲澗,尋船渡河。然野渡無人,舟自浮泊,于是上船坐等。不覺中,小船離岸,直向上游。秀才驚恐之中,見明月皎潔,漣漪蕩漾,湖光粼粼,又心曠神怡起來。恍忽間到了一個去處:岸上樓臺櫛比,宮闕嵯峨;燈火煌煌,鐘鼓悠悠。秀才正驚疑不定,忽見岸邊一人,穿蓑戴笠,牽一老牛飲水,忙拱手相問。牽牛者笑而答曰:“回頭問圓鑒便知。”語音未落,二武士徑奔而來,也不打話,撥轉(zhuǎn)船頭,推向河心。小船如箭,沿來路飄飄蕩蕩,一忽又回到了九曲澗邊。此時天色微明,秀才上岸回首之際,小船已不知去向。慌忙拜過圓鑒大師,秀才乃知:原來,昨夜誤上大師派往天宮匯報下界佛事的神槎,泛游了天河,窺視了天宮,還與牽牛仙星相與問答。大師說,不知幾世造化,方能得此仙緣。秀才遂于迥龍峰筑亭紀(jì)念。可惜,此亭早已毀而無跡也。
此說,將九曲澗與天河相溝通,清水塘之源,即源自天矣。實在神乎神乎!
課余,獨自一人或三兩人,任山風(fēng)輕拂衣襟,閑踱于清水之畔。樓塔佛閣隱于山林,天光云影倒映水面,鳥語泉韻萬籟有聲,真?zhèn)使人如入仙幻之境,身心皆如清風(fēng)流泉般的輕靈。
(二)
浮山幽奇清靜,自古即為隱者之山。
清水塘西望,峭壁萬仞。那凌霄峰頂有一巨石,名曰“飛來石”。遠(yuǎn)望之如“藍(lán)天聳玉蔥”,又如“海螺釘礁上”,時常青煙薄霧繚繞,奇幻異常。傳說此石大有來頭,在女媧補天選用之列。然頑石古怪,不愿隨仙上天,卻偷偷飛往杭州,又嫌杭州喧囂不寧,于是趁夜飛至此處,算是得了清靜之地,即隱居下來,萬古不移。
隱者皆有道,唯隱于佛為最高。隱于佛者,一心向佛,四大皆空。
浮山興佛,自南朝梁陳始。智豈頁大師創(chuàng)佛教天臺宗之前,曾久住浮山,并創(chuàng)建“浮山寺”。故此,隋唐以下皆以浮山為“佛教祖庭”。
佛教曹洞第七代祖師圓鑒大師,年輕時即遠(yuǎn)離功名利祿,隱身于佛,世稱“遠(yuǎn)祿公”。北宋天禧元年,遠(yuǎn)公秉承太陽玄禪師衣缽,定居浮山寺,續(xù)傳曹洞宗。后與義青禪師共同創(chuàng)建“華嚴(yán)寺”,由此浮山香火鼎盛,佛法播揚四海。
大凡隱者,皆有隱情。然明太史吳應(yīng)賓,歸隱浮山四十余載,只為“眼疾”,實在令人難解難信。
由清水塘逆九曲澗,可至獅子山南麓太史墓地。密林之下,雜草叢生,不見墓碑,空余墳冢。偶或見有香灰紙燼,拿不準(zhǔn)是游者,是其后人,還是寺僧。靜坐其墓石之旁,常能進(jìn)入“明月松間照,清泉石上流”“人閑桂花落,夜靜春山空”之妙境,不覺想入非,思接千古。“自顧無長策,空知返舊林。”詩人歸隱之心,昭然若揭。想及封建時代的仕途官場兇險,我覺得吳太史“以眼疾告歸”,那“眼疾”二字當(dāng)別有意味。因此,極想得其《宗¬一圣論》《學(xué)易齋集》一覽,以探太史“告歸”之心。
(三)
“古寺青圍松萬樹,清池碧漾月千年。”正是浮山清水塘一帶傳神寫照。幽靜,而又不失空闊明朗。入得此境,既能心清如水,又感胸襟開闊,神清氣爽。我居浮山不算太久,山中丘壑游遍,然獨愛此一隅。朝來暮往,或拜吳太史之暮,或瞻房秩五先生故居,或臨清池沐風(fēng)看山聽泉,常能自得其樂。
歷古想來,隱者蕓蕓,不可勝數(shù)。遁跡塵世,隱蹤山水,無欲無求,無為無功:這不過是隱者通常的心念罷了。然而那些大智大慧的隱者,盡管他們心如止水,而不經(jīng)意中往往留下傳世之業(yè)。
靜息于抱龍峰下的太史吳應(yīng)賓,歸隱鄉(xiāng)里,見遠(yuǎn)公道場因元末兵燹荒廢百余年,即起興復(fù)之心。他廣募錢財,留住云游僧朗目本智禪師,先后請得京中沈王護(hù)法,慈圣李太后頒《藏》,鑄造“迎接佛”,建成大雄寶殿,使逐漸沉寂下來的浮山佛教再度盛極一時。直延至清末,因太平天國戰(zhàn)火,才再度荒寂下去。
如今尋佛浮山,我們只能從歷史的殘跡和傳說中想象當(dāng)年的盛況了。昔日的“江南會勝”之地,而今只剩有“會圣”“金谷”二寺,寂寞荒涼,木魚閑敲。清靜之地終歸之于清靜。或許,這未嘗不是一件幸事。
曾幾度興盛的大華嚴(yán)寺廢址上,今已崛起了一所馳名九州的現(xiàn)代化中學(xué)。其創(chuàng)始者房秩五先生,當(dāng)屬浮山現(xiàn)代隱士。
靜立清水塘,環(huán)顧這虎臥龍眠獅嘯的地理山形,油然想起房先生那胸襟丘壑、情懷古今的《浮山隱士長聯(lián)》:“游歷浮峰,望不盡湖水湖山,帆來帆去,喜枝頭好友,嶺上梅妻,這般景色唯新,留與英雄消世慮;登臨幻境,看許多石壁石崖,泉滴泉流,愛幽洞棋盤,仙人枕榻,都是古今勝跡,俱為賢哲脫凡塵。”
然而,這明明是自撰的長聯(lián),為何要弄出“夢中隱士授與”的玄虛來呢?或許,先生不愿讓世人誤解他以“英雄” “賢哲”自比吧,先生一生為人處事總是那么謙遜。
“窮則獨善其身”這是中國歷代文人的通病,然若果真能使“其身”臻于“善境”,則于人于世于史都必有深遠(yuǎn)的影響。中國文化史及散落于山水之間的勝跡,處處皆有印證。
薄暮或者清晨,金谷寺鐘聲輕揚,寂寥,幽遠(yuǎn);校園鐘聲緊促,激越,高昂。兩種節(jié)奏迥異的鐘聲,在這片寧靜的山野交融,竟然如此諧合,真乃“悠然心會,妙處難與君說”啊!
你若不信,請來清水塘聽聽——